“Ma Ma Ma”，大象过来了；“Bai Bai Bai”，大象又走了。
“Ma”和“Bai”是傣语，是“来”和“走”之意。经过日复一日的训练，目前收容在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以下简称救助中心）的7头亚洲象，已能听懂这两个简单的指令。
↑一名象爸爸和他照顾的亚洲象（资料图）
在被收容前，这里的每一头亚洲象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昆六在求偶争夺中败下阵来；然然被兽夹夹伤；羊妞因脐带感染被家族留给人类；小强不慎走失，和家族失去联络，成了孤儿；阿宝是我国第一头闯入城区的亚洲象，另有外号“逛城哥”；而维吒哟性格暴烈多次肇事，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车匪路霸”……
救助中心对这些亚洲象进行治疗及行为矫正，为照顾好它们，27名饲养员与它们朝夕相处。在这里，象对人产生了依赖。“我们就像一家人。”饲养员说，他们给亚洲象测量体温、洗澡、喂食，还进行野化训练。因此，这些饲养员还拥有一个特别的外号——象爸爸。
救助
当阵雨落下，救助中心的河水会迅速泛黄，雨林间将立刻升腾起一团团氤氲的云雾。
救助中心位于西双版纳野象谷北门，在夏日的下午四五点，潮水般的蝉鸣会笼罩这片郁郁葱葱的亚热带雨林山谷，亚洲象饲养员陈继铭知道，他一天的劳作即将结束，到了下班的时候。
6月8日下午，劳作了一天的象爸爸们休憩
陈继铭不足40岁，是距离救助中心约60公里外的景洪市景讷乡人氏。2002年，为加强亚洲象等珍稀野生动物保护和拯救繁育，国家林业局批准了9个野生动物拯救与繁育工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是其中之一，2008年中心快建完时，陈继铭来到这里。
照顾这些在陆地上体型仅次于非洲象的动物，对人类而言是一项极其耗费体能的工作，救助中心现有27名饲养员，都是清一色的男性。
↑6月8日下午，当日快工作结束的几名象爸爸合影
在野外受伤的亚洲象被救助中心收容后，饲养员们的主要任务，是陪着大象医生给它们打针吃药。“我们往往十几天都不能回家，陪伴它们的时间多于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们给自己取了一个比较好听的名字——象爸爸。”陈继铭说。
陈继铭参与救助的第一头亚洲象是羊妞，他是羊妞的第一任象爸爸，当时羊妞约一个月大，是被其家族遗弃的“幼婴”。
↑救助中心的象舍，为保证安全，象爸爸需要严格执行系列流程
2015年8月，一头亚洲象闯进普洱市思茅区思茅港镇橄榄坝村坝卡小组一户村民家的柴房里，它就是后来的羊妞。
羊妞的到来一度让村民恐慌，村民担心它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象群。但村民最终发现，在村里留下的，只是这头气息奄奄的小象。为拯救这头幼象，村民于2015年8月17日下午向救助中心求助。
↑象爸爸陈继铭与羊妞
救助中心距离救助点100多公里，有一段长距离的山路。为避免被其他野象攻击，救助人员携带救援用的设备和药品，于次日凌晨6点多出发，抵达现场的时间为当日中午11点。
一般新生的健康小象体重为80-100公斤，但羊妞体型消瘦，体重只有76公斤，身高只有81厘米。“它躺在柴房里，一眨眼就流泪，到了现场我们感觉特别心酸。”陈继铭回忆道。
陈继铭和另外一名象爸爸一个抱头一个抱屁股，把羊妞从柴房里抱了出来。羊妞没做任何挣扎，救助人员检查后发现，羊妞心律不齐，身上脐带伤口化脓导致腹腔严重感染。
羊妞
亚洲象遵守“母系社会”行为规则，并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
坝卡村村民告诉救助人员，羊妞可能是其家族有意留给人类的。此前某夜，羊妞的家族在寨子周边出现过，村民听到它们低沉的嘶鸣。现在想来，那有可能便是这个亚洲象家族对于羊妞去留的某种决定。坝卡村住户分布较散，羊妞就像吃百家饭的孩子，一开始，它在寨子头找东西、玩耍，第二天又跑进了一个村民的家中，第三天才来到寨子最下角一个老妈妈家的柴房里。
因为体虚，羊妞躺下后就站起不来。“寨子的老百姓希望象群家族能来找小象，于是把羊妞牵到周边活动，可溜了一天，象群还是没有出现。”陈继铭说，据此他们猜测，羊妞的家族把它带到人类居住的地方是有意之举，“是希望人类发现它、救治它。”
↑2015年救助中心对生命岌岌可危的“羊妞”进行治疗。
救助羊妞的第一步是清创、消炎、喂葡萄糖。因现场医疗条件有限，救助人员把它抱到一辆小型卡车上往救助中心赶。因担心羊妞二次受伤，救助人员在镇上买了一些棉被将它包裹住。
从救助点到救助中心，羊妞休克了三次。2015年8月18日晚上7点多，羊妞抵达救助中心，在那里，兽医和大象医生一直在等着给它会诊。
打针、吃药、喂奶，在一整套救助程序里，羊妞一直很配合，“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陈继铭说，当时羊妞每天要喝200毫升~800毫升新鲜的羊奶，4个象爸爸干脆搬到了羊妞的宿舍陪吃陪住，“凌晨两三点也好，四五点也好，都要给它现挤的羊奶。”2015年是羊年，这头幼象在救治过程中长时间吸食羊奶，“羊妞”的名字就此得来。
↑6月8日，救助中心象爸爸对亚洲象实行野化训练
今年,羊妞6岁了，目测身高接近1.9米。6月8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在救助中心见到羊妞时，看到它在野化训练时不慎扭伤了左前腿，下关节处有明显浮肿。照顾羊妞的一名象爸爸忙得满头大汗。据这名象爸爸介绍，给羊妞消肿，每次需要消耗两瓶红花油，喂食的象草要切短，否则它会得肠梗阻。
当年为照顾羊妞，陈继铭瘦了近4公斤。“要给它倒屎、挤奶、喂奶，还要给它洗澡，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我的孩子。”陈继铭说，当时羊妞拉肚子，当它的尾巴来回甩动时，屁股后面会残留一大片白色羊奶物质，“我们每天都要用温毛巾给它擦十几次。”
野化训练
除了羊妞，繁育中心还收容了另外6头亚洲象，分别是阿宝、昆六、平平、然然、维吒哟、小强。
阿宝又名“逛城哥”，被捕获时约10岁。2018年4月，阿宝突然闯入普洱市主城区，它是国内第一头进入城市“漫步逛城”的野生亚洲象。之前，阿宝在普洱市的思茅区和宁洱、景谷、江城县等地域游荡。
↑维吒哟被收容时场景（资料图）
阿宝入城闲逛，严重威胁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打乱了城市的社会秩序，为此普洱市成立应急处置野象进入普洱市主城区事件工作领导小组，在云南省林业厅等单位的专家的支持下，工作人员通过吹管方式将阿宝麻醉，将其送到救助中心收容。
维吒哟则是著名的“车匪路霸”，它是勐海-澜沧象群中的一头性成熟的亚成年公象。2014年以来，该象群多次进村入户，致民众谈象色变，特别是性格暴烈的维吒哟，经常拦路抢食，损坏过往车辆。2019年4月5日，经有关部门批准，地方政府和州市相关部门将维吒哟捕获，并于当日下午送到救助中心收容。
↑平平、然然和喃香，组成了一个家族
平平、然然、昆六都是因受伤后被救助的亚洲象，而小强则是一头与家族走失的孤儿象。在救助中心，然然和平平成了姐妹，然然生下小象“喃香”后，它们重组了一个家族，因平平曾当过妈妈更懂得照顾小象，故喃香与平平显得更亲近，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喃象是它的孩子。
在两个月时间内，这些被收容的亚洲象能给予关照它的象爸爸足够信任。通过食物惩罚，性格最为暴躁的维吒哟现在也性情大改，象爸爸岩温香能与之近距离接触。
↑维吒哟被收容时场景（资料图）
亚洲象的寿命与人类接近，帮助这些象回归自然，是救助中心的重点工作。救助中心的工作计划表显示，除了日常的大便观察、体温测量、洗澡降温、食物准备外，“野化训练”显得尤为重要。
据介绍，“野化训练”的时间通常为上午8点半到11点，下午1点半到4点半。象爸爸熊朝永表示，实际上救助中心每天的“野化训练”时间不低于7个小时，训练时，一头象一般由两个象爸爸一起照顾，“象到哪里，人就到哪里”。
“Ma”和“Bai”是傣语，是“来”和“走”之意。象爸爸把香蕉、胡萝卜等装进袋子里，经过日复一日的食物训练，目前7头亚洲象已能听懂这两个简单的指令。
回归探索
目前救助中心的亚洲象还没有一起成功放归野外的案例，以孤儿象小强为例，尽管进行了多次尝试，但它依然很难加入象群。
“小强8个月大的时候和本家族象群走散了，现在别的象群它融不进去。”熊朝永说，他们在跟踪时发现，象群会攻击、排斥小强，这些迹象证明，小强很难融入其他象群。
对此，陈继铭进一步告诉记者，“母系社会”象群中，主要成员是年长的母象和幼象，所有成年象都有义务保护小象，但如果不是本家族的小象，它们就没有责任去照顾，“小强想融群，人家不要，它也没办法。”
↑救助中心亚洲象换下的牙齿
小强被收容时，只是一个刚1岁大的“小朋友”，它可能已不记得它的家族，而收容它的人类，也不知道它来自哪个家族。“这就形成了一个盲点。如果我们知道小强来自哪个象群还好，但我们发现它时，它就已经和家族走散了。”陈继铭说。
最重要的是，这些被收容的象对人类产生了情感。然然因受伤被救助，其名字含有“大自然”之意，之后它的家族也被命名为“然然家族”。然然康复后，其家族曾回到野象谷“接”然然，但然然没跟象群走，而是决定留下来。
“主要是对象爸爸有依赖。到野外，它要去采食，还有其他动物干扰它。在这里没有任何外部的干扰，象爸爸每天都‘伺候’它们，给它们好吃的，还会帮忙刷澡。这些被收容的亚洲象过得无忧无虑，虽然没有了原先的象家族，但也算是一个家庭。”陈继铭说。
↑2006年，熊朝永与然然 图据央广网
救助中心希望，这些亚洲象不要丧失野性和野外生存能力，并最终帮助它们回到自然界。“总之，放手很难。”陈继铭直言，放还是不放，都要经过资深动物学家的综合评估后再做决定。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学研究所所长郭贤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我国亚洲象数量稀少，对这些被收容的大象，在何种条件下可放归大自然，目前并没有标准，“我们只是看它出去以后能不能适应野外生存环境，如果能适应，能融入其他象群，就没问题，但目前没成功案例。”
郭贤明说，野化的训练场没有围栏，救助中心和大自然之间并无界线，“受伤严重的，可能要继续留在救助中心，行为矫正后效果不错的，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把它放归到自然去，但具体怎么放、如何放，还在探索中。”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实习生 林倩冰 发自西双版纳
编辑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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